对话变身“追风骑手”的江门养鱼娃：八成是努力，两成是幸运

编者按：理想指引人生方向，信念决定事业成败。我们注意到，正有越来越多的广东年轻人，历经拼搏之后，出圈出彩、闪耀世界。南都、N视频持续推出《“出圈”广东人》系列报道，讲述他们在全球各地逐梦奔跑的故事。

“以前在电视上看到别人拿奖，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哭。”2021年，东京残奥会公路自行车男子个人计时赛T1-2级，来自广东江门的陈健新一举夺冠，颁奖时蹲在地上大哭，“完全控制不住情绪，原来是因为那么多年的努力，终于有了回报。”

(资料图)

如今已是37岁的他仍然是赛场上的“追风骑手”。今年8月在英国举行的2023年格拉斯哥自行车世锦赛残奥自行车场地赛和公路赛中，他获得第二名的佳绩。

出生一个月就确诊患有重度脑性瘫痪，陈健新一路从广东江门农村的“养鱼娃”成长为叱咤海内外自行车赛场的“追风骑手”。近日，他告诉南都、N视频记者，“我会拼尽全力备战明年的巴黎残奥会。冠军只有一个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。”

备战巴黎

不久前，2023年格拉斯哥自行车世锦赛残奥自行车场地赛和公路赛在英国举行。不同国家的运动服点缀着欧洲“体育之都”格拉斯哥这座古城，赛道两旁挤满了高声呐喊的观众，骑着自行车的运动员咬紧牙关，目光坚定地盯着前方，拼尽全力向终点冲刺。

这是国际自行车联盟首届残健多项目综合赛事，被称为“自行车届奥运会”。在比赛中获奖的选手，很大概率可以拿到2024巴黎残奥会的入场券。中国代表队派出的17名成员中，有9名广东人。

出发、压弯、冲刺……来自广东江门的陈健新最终获得第二名。

这次成绩来之不易。他告诉南都记者，抵达英国的第一天头盔就丢了，车也出现问题，导致练习时差点受伤。“幸好我经验老道，加上运气不错，不然就见血了，吓得我腿都软了。”十多年来，陈健新在比赛时从未出现过重大失误，但这次不同。

“最后一天的大组赛，自行车又出问题，不能停脚，一停链条就会掉。”他一度非常绝望，所幸一名路人帮他整理了链条，“最后我有惊无险地骑着不能停脚的自行车拿了第二名。”

比赛后，获得铜牌的加拿大选手用中文对他了声“干得漂亮”。对手的暖心鼓励令陈健新十分动容。

回国后，他对比赛进行了冷静复盘。“东京残奥会上夺冠后，我以为可以保持平常心去对待，实际上，我的心态有所放松。”

他清晰地意识到，对于37岁的自行车运动员而言，要克服伤病、战胜心魔，提高比赛成绩，挑战不容小觑。近期的训练测试中，队友的出色成绩，更令他倍感压力。“测试前一晚，我比正式比赛时还紧张。”

“谁都渴望拿冠军，但冠军只有一个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。”他对南都记者说，多年坚持的动力源自家人和团队，一想到他们便不敢放慢骑行的脚步。“我只能尽力做好自己，完善不足，提高意志力，更努力、更刻苦地去训练，让自己平静下来，最后拼尽全力。”

格拉斯哥自行车世锦赛残奥自行车场地赛和公路赛，只是通往巴黎残奥会的一个站点，等待他的还有2024公路世界杯、场地世锦赛等重大赛事。

2024年，如果在巴黎卫冕冠军将会做什么？陈健新告诉南都记者，他想“亲吻一下巴黎铁塔”。

人生抉择

陈健新成长于江门一个农村家庭。

“出生一个多月脖子还跟落枕一样，偏向一边。”陈健新的父亲告诉南都记者，察觉到儿子的异样后，在同村好友的陪伴下，他带着满月的儿子去了3次广州的医院，最终被诊断为重度脑性瘫痪患者。

出生后智力正常，却患有语言障碍和运动障碍，绵绵无力的脖子抬不起来，每个动作都会伴随着剧烈的身体晃动。有文化的二伯母为他取名为“陈健新”，期盼他身体健康、勇于创新。

弟弟妹妹相继出生后，4岁的陈健新走路依旧不稳，膝盖时常磕在满是沙石的泥路上，新伤口叠着旧伤口，久久未愈。

上初中后，陈健新连续三年入选尖子班。担心即使上了大学依然找不到工作，2003年，初中毕业后，他没有选择继续读高中，而是回到家里，和父母一起管理家里的二十多亩鱼塘。为了掌握养殖技术，他购买了不少养泥鳅、养虾的书来学习。

命运转折发生在一年之后。

恰逢江门选送脑瘫运动员参加全国残运会，时任镇残联负责人阮美兰到新丰村找到了陈健新，提出带他到外面走一走。

或许是鱼塘的体力劳动锻炼了他的身体素质，虽然走起路来一倒一歪，但启蒙教练谭健秋一见到他，就觉得这是练体育的好苗子。父亲同意后，陈健新糊里糊涂地乘着阮美兰的摩托车到了镇上。紧接着就被送到市残联进行集训。

田径、足球等项目他都一一尝试过。2005年，省里到江门挑选运动员，教练特地推荐了陈健新。“卖力、刻苦”，是教练对他的评价。当时一共挑选了5名运动员，最终只有陈健新坚持下来。

“集训之前我连直线都走不了，后来经过努力，我可以跑步了，也很少摔跤。”两轮自行车，是陈健新半道出家的项目。在梅州集训时，他们每天要进行3个多小时时速高达35公里的训练。

“腿只能使劲蹬，拼命蹬，流下的汗水可以用桶装。” 陈健新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场地拼命骑行，“不知道目标在哪里，也不知道有没有回报，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过这么苦、这么累的生活。”

他流着眼泪打电话给母亲，“我真的很累很累，不想待下去了。”这是他第一次把“放弃”说出口。可是回家后又可以做什么呢？母亲鼓励他一定要坚持住，只有留在跑道，才有出路。

一路坎坷

从有障人士到“追风骑手”，“80%是努力，20%是幸运”，陈健新认为，自己没有天赋可言。

全国第七届残疾人运动会自行车比赛暨2006年全国残疾人自行车锦标赛中，陈健新拿到了运动生涯的第一枚奖牌——男子组CP3级别场地1公里计时赛银牌，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一直鼓励自己坚持的母亲。

本以为是意气风发的开局，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年中他一直无法再突破这枚银牌。

2010年，他常常感到头晕，在医院检查心肝脾肺肾，亦查不出任何问题。糟糕的身体状态和比赛错失奖牌的打击，让他再一次感到迷茫，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。这一次，他敲开了教练的门：“我顶不住了，我不想练了，我想回家。”

惜才的教练不愿放弃，鼓励他：“再等等，我把你调到另一个区域去比赛，应该可以拿到冠军的。” 经过权衡，教练将他调往公路自行车（三轮）项目。

残奥会自行车比赛中，运动员根据残障程度分级，其中T级包括肌肉紧张、动作不协调、不自主运动等，重度脑瘫的陈健新属于T级运动员。

“不要放弃，这个项目国内现在没什么经验，只要坚持下去，就一定能够拿冠军。” 拿冠军，是教练想要留下陈健新的鼓励，也是每一位教练曾对陈健新说过的话。

在跑道上日复一日地坚持了8年，2018年，陈健新通过选拔成功进入国家队。这一次，他终于实现了运动生涯的重大突破。

2019年，陈健新开始备战东京2020残奥会。训练强度最大的一次，他在一天中骑行了168公里。期间接过教练递来的香蕉和巧克力，补充消耗的体能。

“身体极度疲惫，只能硬着头皮吃，吃不下也要吃。”骑行三轮自行车需要运动员俯着身体，这会对人体胃部造成压迫。很多次，陈健新在赛道上边吐边骑，边骑边吐。

高光时刻

回想起人生最高光的时刻，陈健新记得很清楚，2020东京残奥会前一晚，东京正下着雨。雨天的赛道容易打滑，直接影响着运动员的心理素质。

自行车速度越快，离心力越大。为了克服离心力，三轮自行车在拐弯前需要减缓速度，并在拐弯时进行压弯。身体压不住，就会失去平衡摔倒。

脑瘫运动员不像健全人可以灵活控制平衡。由于运动障碍，他们无法迅速做出缓冲反应，只能任由耳朵、嘴巴、肩膀擦在粗糙的赛道上，断裂的护目镜也会爬满一条一条擦痕，甚至血迹。一旦摔倒了，超越对手的可能微乎其微。

赛前，陈健新一直暗示自己不要紧张。比赛当天他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，“多年的努力就看这一次比赛了，虽然有点不顺，但自己一路走来不都是这样的吗！不留遗憾，拼了！”

17年的努力是陈健新自信的底气。但他没有想到，自己会以大比分击败年轻自己10多岁的对手。“我一直以来都在等一个冠军，个人计时赛的冠军。”

大雨中比赛的陈健新。

夺冠后，陈健新被称为“雨中骑士”和“追风骑手”。“这两个称号我都喜欢，但我更喜欢‘追风骑手’，当我压弯和追风时，把风都打败了，那我就厉害了。”他笑着对南都记者说。

三天后进行的男子公路自行车大组赛T1-2级决赛中，东京正下着大雨，陈健新无惧风雨破风前行，再次斩获金牌。

陈健新与他的两枚东京残奥会金牌。

“别人都在喊快一点快一点的时候，你在喊什么？”“我叫他慢一点。”“为什么要慢一点？”“我怕他摔跤。”看到丈夫平安获得第二枚残奥会金牌后，陈健新的妻子杜晓玲捂着脸大哭起来。同为残疾人三轮自行车运动员的她，对丈夫多年付出的艰辛感同身受。

“我唯有奋斗，才能让她生活得更好，让我的家人生活得更好。”陈健新告诉南都记者，大女儿出生时，他正在加拿大参加比赛，为2020东京残奥会积攒经验；小女儿出生时，他正在备战2024巴黎残奥会。妻子和父母发来女儿的视频、图片时，他便保存在手机上，集训时反复观看。

他向南都记者讲述，“获得残奥会冠军之前，我的目标首先是改善家人的生活，其次才是追梦。”改善家人的生活后，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继续为冠军而努力，经过东京一役，下一战便是巴黎。

陈健新说，不管有没有鲜花和掌声，他都会将公路自行车项目作为终生的奋斗目标，直到骑不动为止。

《“出圈”广东人》系列报道

总策划：戎明昌 刘江涛

执行策划：王佳

统筹：南都记者 向雪妮

采写：南都记者 韦娟明 梁令菲 实习生 张美娟